2007年2月26日 星期一

送軍夫與夜會

送軍夫與夜會

分類:員林郡文史
2010/02/23 12:09

員林八堡圳萬年火燒庄交界的沈砂池水閘整治前
(楊銘欽攝2006)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送軍夫與夜會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文/邱美都
  
    有張老照片是日治時期,圓林驛送軍伕的隊伍,引起老鄉親的記憶。阿都和老鄉親提起員林人黃稱奇,寫實小說《黃撐旗時代》故事,1937年日軍借題挑起蘆溝橋事件,那時出征的軍人,車站前後必有太陽旗海高喊「萬歲!」郡守、街長、局長、公學校師生代表來相送,主角撐旗就讀員林公學校五年級起,他只是好奇兼湊熱鬧,連續好幾年到圓林驛送別,他認為台灣青年沒有當兵義務,覺得出征是日事,與台灣人無關。

    阿緞讀員林女子學校時,經常隨著日本老師,拿著太陽小旗,到圓林車站送軍伕,搖旗吶喊高唱榮譽軍夫歌。邊走邊唱歌《榮譽的軍夫》:

   紅色彩帶,榮譽軍夫,多麼興奮,日本男兒。
   獻予天皇,我的生命,為著國家,不會憐惜。
   進攻敵陣,搖舉軍旗,搬進彈藥,戰友跟進。
   寒天露宿,夜已深沉,夢中浮現,可愛寶貝。
   如要凋謝,必做櫻花,我的父親,榮譽軍夫。

阿省聽到阿緞好命讀書,又好奇好玩送軍夫,心酸地談起,那段連阿緞都不知道的悲痛往事「阿永當軍伕」。談起這件事,阿省仍舊顯露「戰亂症候群」。戰亂期間從1941-1945年,村莊裡籠罩「去南洋充軍」的恐懼,1943年日軍在南洋節節敗退,實施海軍志願兵制,那年大饒庄十幾個張姓壯丁被日本警察抓走,準備從左營港遣送到南洋當軍夫,阿永也是其中之一。

阿省背著亮仔,手牽著興仔,四處打聽阿永的消息但石沈大海,聽到的都是「無轉來」、「袂轉來」的壞消息。阿省經常自問:「甘講世間親像流水亦無情?」自從阿永從大饒庄消失後,一日隔三秋,雖然心如槁木,仍舊天天去土地公面前上香,祈求保佑阿永平安回來。

「省仔!省仔!快開門……」ㄧ個細細又熟悉的聲音,劃破漆黑的夜空,從竹窗外傳入,阿省迅速從高高的紅眠床跳下,小心翼翼從竹窗隙縫往外瞧,那又黑又高的身影,不正是阿永嗎?「永仔!回來了!」當阿省輕輕打開木板門閂,阿永迅速躲入土角厝裡,他們趕快將微弱的煤油燈火吹熄,深怕ㄧ點微光會引起夜巡警察注意,亦或是讓「報馬仔」庄民發現,可能會再次被抓去當南洋當炮灰。

阿永簡單告訴阿省如何冒險逃難回來,那天半夜莫名其妙,跟著一批員林人,坐著貨運火車在左營被趕下車,集中在左營港等船遣送南洋,等待那幾天,同庄兩人和阿永約好,做最後生死一搏,相約一同逃走,漆黑夜裡沿著鐵軌拼命奔跑,再轉入無人居住的僻靜小路和竹林,白天躲躲又藏藏,趁黑夜摸黑趕路,三人相互鼓勵照顧,大饒庄的做檣人,鐵打的身體還能在無糧食的郊外度日,歷經千辛萬苦,兩百公里大逃亡,大饒庄三人終於順著八堡一圳跑回家了……

終於回到大饒庄的家,然而大饒庄的家反而變得最危險,不知道何時?那恐怖的日本警察要來抓人,阿省忍痛催阿永趕快逃命要緊,阿永瞄一下熟睡的孩子,收拾簡單衣物和幾包乾糧,夜會不到一個時辰,就得忍痛離家逃亡,心有不甘的阿永無奈離家門。從員大排水溝往番仔崙、東山庄、煙園、樟空,往南投郡內山藏匿起來。這座蓊蓊鬱鬱的山頭,畢竟是阿永曾住過的原鄉,再苦都得撐下去。

就這樣,一個月一次夜會,只有阿省和阿永知道,阿省壓抑生活,根本不敢向人傾訴。因為張氏家廟就有日軍駐紮,白天經常會有一整群日本警察,夏天穿短袖卡其國防色,冬天穿著黑衣制服,綁腿帶刺的馬靴,戴著鳥徽帽子,配長刀劍。到大饒庄挨家挨戶搜查,張氏家廟後方的清河堂緊張氣息,只要一聽到達達的聲音,「大人來呀!」婦人嚇得連忙躲避,孩童嚇得不敢哭出聲音。

興仔回憶當年才三歲,記憶中知道爸爸被日本抓去,日後曾有好幾次,看到戴帽子、穿長統靴、掛長長日本刀的警察,一群人囂張地進到大饒庄家裡搜查,他嚇得全身不敢動、一點聲音都不敢出。那時還幼小,認知不足的阿興,當美軍飛機飛過大饒庄上空,不但不知道危險要躲起來,還跑出門去看,指著軍機問:「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鳥?」

阿永和阿省全家人的夢魘,直到戰亂後,透過「放送頭」得知日本軍隊離台後,阿永才敢回到大饒庄的家,結束夜會的悲哀。
(邱美都,萬年火燒庄,彰化縣文化局,200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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